枯树下开了一朵花7

Chapter 7

“所以说,我没听错。”Dante慵懒不失优雅地靠坐在岩壁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垃圾笑话一样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眼角眉梢尽是懒得掩饰的嘲弄。“你要我毫不留情地跟你打?”

尼禄强压着性子,咬牙切齿地:“是的。”

再次重申一遍……这个世界的但丁是有多没用啊竟然让孩子产生了可以战胜自己的错觉?还是他真有那么宠他放了十万吨水?

……哦。尼禄没有翠西的纯种恶魔直觉,又或许因为血缘不可抗力比起威胁反而更容易产生兴奋。所以没有危机意识吧。但不管怎么说,叫“但丁”的身手他应该有所意识,自己41的时候也杀了两个维吉尔了,总不至于废到让尼禄觉得可以踩着玩啊。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你确定?一会哭了别说我欺负你?”

“哪那么多废话,开始。”尼禄的眼神下意识掠过右臂,却还是左手抽出了绯红女皇。因为长期掩饰恶魔右臂,他完全成了左撇子。现在已能使用自如,没有放水的意思——阎魔刀毕竟是但丁大哥的遗物,本也不是他的,不算数。

好斗和头铁,还有年轻时曾还给他项链的骄傲——还真是继承那位呢。

不是他看不起他,大家评评理,一位246的孤寡老人了,应该放在敬老院被保护起来而不是被侄子毫无道理地暴打一顿,对吧?杀只鸡他都不会,还跟年轻人约架呢,这像话吗?

所以,Dante想了个折中方案——不顾尼禄惊诧的目光,他变出了一把和藏在尼禄右臂里的一模一样的阎魔刀,并切豆腐一样把自己捅了个透心凉。只见他身形一晃,光天化日之下,身上冒出成千上百个虚影,Dante像抽牌一样抓住一个扔了出来,然后拔出阎魔刀,整了整一丝不乱的发型,不置可否地瞥了一眼刀,变作不见。

一切就好像是幻觉,如果没有那个的话。

尼禄眼睁睁目睹着这场怪诞的默剧,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太过奇葩以致于他完全宕机。被扔出的虚影从透明渐渐凝实,直至变成了个有血有肉的裸男。Dante淡眸略扫,裸男顷刻穿上了时髦度直逼专柜款的破洞黑皮裤和中筒油蜡皮骑士靴——还是低调不失风骚的做旧骑士红。

他和Dante长得一模一样,但他的眼睛是血色的,皮肤宛若新生婴儿一般呈现出不堪一击的半熟蛋白色,红血丝和紫青筋络隐隐遍布全身,偏偏还生着和本人毫无二致的体格和月光一样莹白有范的肌肉——可以想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本人约莫也差不到哪去。来不及犯花痴了,那岩浆一般滚烫的红色下一秒锁定了他,尼禄的肾上腺素在被盯住的瞬间就从色欲拨向了死亡;前所未有的割裂一般的杀气包围了他,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Dante”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可怕的移动速度令他游刃有余,像一尾抓不着的银白刀光。无论是那总能揪住时机以刁钻角度施予他几经晕眩的重拳,还是好不容易拉开距离却被他一个星星般闪亮不见的跳跃,从意想不到的另一端高空中俯冲下来,并没有直接命中却迫得他胸口受阻跪倒在地的杀气,再是以高速飙动的摩托车轮般旋转着飞过来的一脚。尼禄飞出二十米砸碎了一块山岩。一切都不在尼禄的常识范围内。

“Dante”踹倒他后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退后了几步,招小狗一样冲他挑了挑手指。光裸的因战热而变成藕粉色的肌肉写满了讨操的气息。真不知道穿得这么骚还做出这种挑衅姿势的人是怎样摆出一副克雷多一般的嘴脸的。好像只是设置好了挑衅动作、却并没有装置表情系统的机器人一样。

但对尼禄来说,再没有更侮辱的了。

尼禄不得不搏命了,他的额角在淌血,所幸疼痛只会让他在兴奋和冷静这两种看似冲突又必要的结合中找到最适合战争的平衡。他已经完全忘了这是一场即兴的比试,完全沉浸在了眼前这个“Dante”破天般蚀骨的杀意之中。相同灵魂的恸哭和暴虐像瘟疫一样染红了他们相似的双眸,杀意源源蓬勃而出,叫嚣着要除掉对方的宿敌般的咒喊饱胀着他们正在为彼此燃烧的每一滴血,他们已不在这个世界。

绯红女皇不知何时已脱手,尼禄终于拔出了他的阎魔刀。

在观战的Dante半是慨叹半是调侃的目光中,老哥招数的阉割版缤纷接踵而至。从他体内放出的“Dante”没有半点魔力,只是凭借着他的战斗经验和本能老老实实的花拳绣腿,该躲躲该攻攻,阉割过的速度还是比尼禄快,但力道好像差点。够用就行。在阎魔刀近可守远可封及其强大的威势下,他新生又空虚、本来也没多少时间了的人性面很快便心有余而力不足,开始左支右绌,呼吸困难。不久就被尼禄抓住破绽一个鬼手撂倒。

尼禄在卡住他脖子的瞬间差点因过呼吸而脑子短路,庆幸的后怕翻涌而上,冷汗像哭一样滑落在他的脖颈喉头——在这瞬间,半只脚已经涉足魔道的他才堪堪醒转,恢复了人性的思考。这场战斗对他而言并不轻松,并不是“Dante”有多强,而是他周身散发的那股像传染病一样让他的血仿佛灼烧一般陷入疯狂的炽热而病态的杀意。他能感到“Dante”是真想杀了他。虽然不知道Dante怎么办到的,但如果这个人是他的一部分的话,他的真心不就值得推敲了吗。

“Kid,目光不要随便离开你的对手,除非你皮痒了。”

Dante的风凉话刚落,急剧的疼痛就放空了尼禄的大脑。“Dante”根本没有放弃,他红色的瞳孔依然发散着十恶不赦的怨毒,他在尼禄扭头去看另一个自己时用手臂洞穿了他,还像捞鱼一样慢慢搅动起来。

尼禄艰难地转回来面对他的对手,难以置信之间阎魔刀已经忠实地插了回去。但“Dante”毫无放手的意思,他似乎对胜负怀抱无上的执念,死也要拉他的对手一块儿;毫不理会被尼禄扎透的心脏,不依不饶地将手臂更深地探进对手的腹腔,企图把他的肠子们全搞成死结一般在里头疯狂搅动;另一只手则狠狠抱着他,生怕他挣脱。

死亡的威胁冲破了尼禄的人性,等他醒过来,眼前的“Dante”已经成了一具无头尸了。鲜红的血液像庆典里浇筑的红酒一般欢畅地淌过那具拥有着优美瓷白胸肌的无头尸体,也喷了尼禄满头满脸。他抱着尸首呆呆地跪在那里,几声敷衍的鼓掌声幽幽响起;不足以唤醒他被过重情绪压垮的神志。

“干得漂亮。”Dante慷慨评价道。“向你致歉,弄脏你的衣服了。”正儿八经表达招待不周的主人公口吻。然而不知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反倒像是毫无诚意的蓄意炫耀。

……Dante。我杀了……Dante。

尼禄的手依然在抖,他强迫自己与滚到另一边的”Dante”的头对视。一般来说身首分离的人并不会马上失去意识,而是挣扎个50秒以上才会缓缓失去生机。那50秒足以传达受害者临行前的所有情绪。然而被这样残忍对待的“Dante”却不似刚刚那样杀气腾腾,也没有强者被杀后普遍会显现出的十分怨毒和不甘。正相反,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救赎似的神态安详,晦涩难懂的蓝眸像游鱼摆尾一般不断对他眨动。像是安慰,又像是赞赏——像是什么魔咒从他身上拔出,Dante本人的意志回到了这颗头上。

Dante走了过来,挡住了尼禄钻牛角尖的可怕视线。他拍了拍他的头。“够了哦Kid。就算是拉完的大便也看太久了哟。”

“……你早知道会这样吗?他不是你的一部分?”尼禄干涩地问道。

“嗯,他是我人性面的千分之一。不过不用在意,他就跟我的指甲或者头发一样,要多少有多少的。”Dante满不在乎地说,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诡异。“玩够没有。再给你整一个?”

“你为什么想杀我?”尼禄裹紧刚刚杀人的恶魔右臂问道。不知是不是“Dante”留给他的余韵,Dante相似的气息一靠近,他就想逃跑。尽管理智上知道Dante没有杀他的理由,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恐惧。

“放心吧,我不是针对你……我谁都想。”Dante无奈且懒散地摊手,语气好像是在撒娇只要你请客我什么都吃之类的。

“为什么?”

Dante一脸天然地歪头:“因为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Dante定定地看着他,并不想回答但嘴巴自己老实巴交地动了。“如果就那个关于双胞胎的问题你能给出点切实的建议,或许我就能回答你了啊。”

尼禄迟疑地转动了下眼球,嘴唇似张非张,最终没能吐出半个字。他无力地伸出手,Dante会意地扶起来,尼禄头晕目眩地踉跄了一下便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甚至想不起要掩饰恶魔爪子用它握住了Dante的臂膀。像揪住一个猎物一般的力道。他缠得那么紧,从他不稳的魔力波动中Dante能感受到担忧恐慌的情绪——借着恶魔右臂警示性的剧烈疼痛,尼禄不断确认着Dante的气息。Dante还活着,活得超级好,越疼越好——他扭曲地笑起来,生平第一次感到这条手这么有用。索性Dante皮糙肉厚反应快,在感到那失控的魔力企图吸收占有他的瞬间就局部魔人化了。半魔锋利的爪子只是扯破了他的衣服,动不了他分毫。Dante为此稍稍皱眉表达了一下对他一身血渍和没轻没重的嫌弃,还是按捺着没推开他。

就在Dante打算把这个累赘拖回去让他好好睡一觉,治愈一下小孩子脆弱的心灵时,尼禄开口了。声音不再虚弱,脑子也令人放心的清晰。“能说得详细一点么,我是真的很想帮你……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拼尽全力也会帮忙的。”

……并不是要说到这种程度的问题吧。他没有透露出一丝半点的沉重啊。为什么说得像是从死去的人性面那里接受了什么要照顾好他的遗言似的。

很久没有人用这样沉静又担忧的目光注视他了——他的周遭都是一点也不操心他的依赖和调侃者,要不就是有所欲求的女性。像这种单纯的目光已经很少见了。当然或许也是有的,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已经养成了“反正再好也会消失,没有必要吧”的想法,不看不听不闻不见,社交性被动接受,打哈哈敷衍了事。堆积的心情和因此过剩的精力通过无尽的杀戮处理掉就好了,剩下的一点有好酒也足够。反正不是喝到失忆,想从他嘴里撬出大新闻基本没门。就算他喝醉了也不过是反复念着一个名字,不会透露什么的。总之名叫“Dante”的生锈箱子里都是些垃圾,为什么人们以为得到这个潘多拉魔盒就可以得到他呢,说得好像他只要打开箱子,他们就能像什么医学家一样给他药到病除呢。

其实这个箱子有钥匙哦,在最初的维吉尔那里。他很清楚不管他再怎么恨他,只要那个叫维吉尔的人还愿意骗他给他一席之地,他什么都好。这就够了。

尼禄没有钥匙,他像是个不专业却十分敬业的小偷,按理来说他不应该能打开这个箱子。但是——看在他这么虔诚的份上,透露一点也没所谓吧。

如果维吉尔不能回答,与他相似又不相同的他的血脉呢?

“你觉得怎样算是爱?”Dante没想到他的固执会被一个小屁孩给打破,他只是打算在这种久违的几乎让人完整的温暖中小憩一下,应该没所谓——这个想法后来差点没弄死他。当然这是后话了。

“朝思暮想,倾尽全力?”尼禄想了想说道。

“很好,那么——如果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做呢?”

“这份爱要掉价了。”尼禄想起了姬莉叶因为过度乐于助人委屈自己家(领养)的孩子们一同吃过期面粉的日子,最苦的时候甚至还要去挑拣别人丢弃的烂菜叶,还有那些表面上千恩万谢,背后嘲笑姬莉叶穷还装逼的市侩垃圾,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我,至少得画个框框,告诉自己哪些人是最重要的,以他们优先。”

“就是这样,我的框终于突破极限,框不下再多啦。可是为我造框的‘the one’到哪里去了?”Dante像是在讲什么精彩笑话一般情不自禁地乐弯了腰,虽然尼禄完全不明白笑点在哪。“一开始我想要更多,更多,更多……到后来我已经不懂自己要什么。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他,我会接受么?不会的。我决不会接受我的爱人有和我一样大一样多的框。所以……到后来我只想毁了这个框,找回我自己——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知道吗?哈哈哈。”

尼禄望着他,像是握住了一片难得停留的雪花,过冻的余烫盘旋在他心头——为什么会有泪意泛上来的?

他并没有听懂这番话,没有哭的理由;大概只是固执的好朋友终于说了真心话,难得挖到冰山一角的悸动罢了。他像个孕妇一样下意识地抚住了Dante给他的、仍在发热的、因为拼命愈合而筋肉蜷成一团的腹部。那温热的可以重来的生机让自己安心。

他想起来了。

在“Dante”发狠要与他同归于尽之前,那短短一秒的对视中,全程没有表情宛若最纯粹的死神的他,露出了一个花一样美好的、不带恶意的微笑。就像姬莉叶的父母一样慈爱的微笑——虽然只有一瞬间,就连尼禄也觉得自己大概幻视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Dante这番话,他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证据是他其实还听到了一句源自灵魂的恸哭——“帮我,结束这愚蠢”。是那种恶魔特有的喉腔共振发出的电磁暴般的音色,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个音色很但丁。虽然内容不知所谓。他想过短命的“Dante”狂乱中向他或者是在向本体的Dante发出求生暗号的可能,可是那颗人头安逸的、甚至是在安慰朋友般的神色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并不畏惧死亡。那么是什么让他这么说呢?而且,就像是耗尽所有的理智剖白自己需要付出的什么代价,这句传进尼禄脑内的刹那,男人就像短路的电器一样自爆了;之前虽然恐怖但至少还充满智慧的眼眸,完全被加倍的恶意蚕食。就好像——好像被Dante听到了一样。

“Dante”是Dante的人性面的千分之一,这是他自己说的。

尼禄复杂地望着依然沉浸在自己的黑色幽默里笑得前仰后合好像疯了一样的Dante,越发觉得这个男人深不见底,已然不是自己能涉足的领域。有什么重物随着那个挥之不去的苍白微笑沉沉压在心头。不可估量的黑暗叫他恐慌,也叫他沉沦。

……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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