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子10

盛宴Ⅰ

此去经年,十年悠悠。

时年但丁29岁,此时的他经过岁月的打磨,褪去当年的稚气与骄矜,神态气势中隐隐透着雷霆之势。倘若忽略他晒得过分程亮的麦色肌肤,依然偏爱的酒红色系风衣,且看那打理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的发型,束得严丝合缝、一切为方便战斗的修身套装。几乎有某人当年的风采了。

或者用神经质来形容他也不为过:在遍地的恶魔尸骸中,他无视了身后那些奇形怪状蠢蠢欲动的植物,无视了遍地狰狞的红魂,在两块擦拭得闪闪发光的恶魔骸骨上驾起一条线条流利的长腿,用随身携带的鞋油在上边涂抹着他酷靴上一片顽固不化的血迹。他哼着歌,涂得那么细致,神态惬意得像是在享受鱼疗,或是孩子在堆城堡什么的。

至于他为什么会沦落至此,甚至自娱自乐地试图安于生活。就要从半个月前的那桩委托说起了,某种程度上千篇一律的无-聊。某个孜孜学子被无聊的人生打败,无尽的贪欲不仅成就了人界地底世界的君主,更养出了一位试图掌握世界的杰出魔导士。他甚至与混沌霸主取得了灵魂交流,魔界的黑暗越过封印撕裂了空间。最后但丁为了阻止一心向死的露西亚*,用一枚两面都一样的硬币赢得了那个黑洞的使用权。没了魔导士的支持,还未成熟的混沌霸主的胎盘自然被但丁捣了个干净。只是传奇的恶魔猎人也因此被困在魔界,一时找不到出路。

摸不清时间的流逝,寻不见回去的可能,无尽的迷宫是腥臭扭曲的风景,梦里徘徊的是恶魔血腥的对食。但这一切不仅没动摇落单的猎人分毫,反而还叫他有些心跳加速:一种隐秘的牵动;它像水草一般在他的意识层里抚摸着他,猫爪般轻轻地挠着他,将他远离了孤寂;“他”的牵引像地心引力一般霸道和牢固,顽强地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像强电场一样拽着人不放,在人的心里狠狠地抽动;“他”吸引着他往更深处去,向更黑暗处走,找到“他”,回应他,满足他,仿佛前方就是为他准备的天堂;而“他”将奖励、 满足但丁所—有的愿望。“他”的呼唤如此圆满,他的情感如此深厚,但丁甚至能想象到一双燃烧着冰块、欲望和纯情交织的瞳眸……

这很危险,但他无法抑制这股莫名其妙的喜悦;他的血液从未如此激情地沸腾着。以致于对眼前一而再再而三碍事的恶魔及恶魔们发明的各种恶趣味的机关陷阱都开发出了慈母般的容忍度——简直回到了童年等待着拆礼物节的前一天。甚至希望这条路再慢些,再慢些,这样他就可以多期待一会他的“礼物”了。他值得期待——他让但丁这么想。但但丁实际上毫无概念。

真奇妙,这里是魔界,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这里怎么可能有我想要的?但丁一把推开在心底尖叫的那个恍若答案的声音,再下去就触碰到他的思维盲区了;那是自尊无法原谅的前尘往事,我们要体谅他一下。

“一坨垃圾再怎么包装也只是垃圾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什么。”但丁喃喃地走远了。


这届地图真的很难,即使再有趣,也经常让但丁有爆魔人全面释放魔性的冲动(绝佳的蹦迪时机,也没有蕾蒂点着他的头唾骂)。但如今的但丁已经能完全操控自己的恶魔,不再是当年被恶魔之力耍得分分钟想捅死自己的毛小子了。况且即使是作为报答,他也不能放纵自己在这种地方迷失(他有种预感,他会上瘾的,杀戮无穷无尽,这对没有回头岸的半魔而言是很危险的)至少不能辜负还在等他消息的露西亚——她的存在某种意义上鼓舞了他:纯恶魔都可以为他流泪,他更没有理由自暴自弃了。

“Jackpot!”

但丁扬天开了一枪,姿势宛如舞台巨星,恶魔们的血肉像庆典的礼炮纸花一般瓢泼在他周围。

该死的家乡孽缘,回到魔界,高兴?与虎谋皮?——去他粑粑的吧!不管是本能还是其它什么的怪东西,他绝不会任由魔欲在心里开花,被这些垃圾同化!去他妈‘魔界之耻’‘叛逆的怪胎’,真是受够那些恶魔老乡的说辞了!他想好了,如果能在魔界见到反悔了(此项存疑)的老爸,或者他的什么亲戚,不管他们说什么想让他相亲之类的搞笑话,他都要毫不犹豫地给他们一个热情地爆头。哈哈哈哈——

将子弹裹上金黄色的魔力,隔壁恶魔都馋哭了~但丁把自己抡上天,像个永动机一样疯狂旋转着,子弹以冰雹般的气势无间歇扫射,那些专程为了但丁的笑声和应有的悲鸣捧场而匆匆赶来的小可爱们便通通被制成了串烧。正中红心的蛇魔乳房躺在地上一颤一颤,流出的血浓恰似奶汁,恶魔猎人蹲下身揩一拇指,吸得啧啧有声,表情好不陶醉:

“烤肉,佳酿,美女打架;这才叫回家嘛。”


就这样,抱着寻宝的心情兜兜转转,时不时还用哄孩子的语气自言自语“知道了知道了,我没打算走这边,就这么急着跟我约会吗宝贝?”之类的调侃。但丁终于在某个疑似荒废的古迹极隐蔽处发现了一道镜子般细长的“门”,门里边的风景糊成一团花掉的巧克力奶油,但丁甚至嗅到了熟悉的臭氧。

“……”但丁瞪大了眼睛,“就这?”

但丁凝神屏息,发现一直牵引着、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去求解药的东西倏忽不见了,半刻之前但丁还能够感到那东西是多么渴求和企盼他,现在却好像从未存在。似乎是从拐进这条小路开始的。如果说走错了方向会被“他”挽留,现在他没再出现了,他却找到了他熟悉的世界,是不是代表他可以走了?——他不需要他了?

这么一想,但丁莫名地感到……伤感?

我这是怎么了……但丁苦恼地伫立在门口。他竟然在找一个停留的借口,譬如说这道门或许是陷阱,这么轻易放他出去不科学云云。

他仔细观察着门,发现门底下躺着一块闪亮的……

阎魔刀的碎片——是它展开了空间。


该死的,我就应该头也不回地回去!

但丁急速往来时的路狂奔,手上攥着那块碎片之紧甚至扎进掌心,他毫不在乎血迹洒落一地引了一路恶魔,现在没空陪他们玩。他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抹蓝色的影子了。在他拾起阎魔刀碎片的那一刻,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能量锁定了他,回头只看到一簇银发和蓝衣消失在墙角。他追过去,那人快得根本不似个人,像个阿飘,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跟他保持着能见度只有个扭曲的影儿的距离……

就看一眼,就确定一下,阎魔刀碎了,那他……

鬼魂会在魔界里有一席之地吗?


人呢?鬼呢?我哥呢?不——但丁的速度并不慢,他甚至无意中甩掉了被他吸引来的一列车恶魔。却还是丢失了他的蓝色。张皇失措的他忘了警戒拐角,大意地踏进了一个明目张胆在此等候的魔法阵。魔力一触即发,飘起一个天使光环般的金圈,与但丁的红色魔力角力,最后还是处于魔法阵中的但丁力不从心,让其成功束缚猎物并释放高压电,逼出半魔一声凄烈的惨叫。他被重新放松了的电圈挟至墙边,暂时不敢妄动。

但不过一会,他便忘却疼痛,颤动的身躯又被重重电了一下……但这无法阻止他过分强烈的目光像利剑一般慑人——魔界竟真有鬼魂!

金色的法式大波浪随风招摇,绸缎质地的亮黑色职业套装配上印有红玫瑰的丝巾,犀利中自有万般风情。母亲无暇的容颜展开记忆中泽被苍生的微笑,像暖春中流淌的花瓣一般滑过但丁的心头。以致于让人忽略了她款步而来的同时手腕上系着的一条若隐若现的金绳,它的另一端牵连着但丁身上的圈,活像个正在与她的贵宾犬散步的贵夫人。

——妈妈在这里,她在这儿;不管以什么形式,确实还存在着;也许他还能找回……

“看在斯巴达的份上快醒醒,我不是你妈妈。”翠西冷冰冰地扼杀了他的梦想,她逼过来,愤怒的唾沫几乎喷在他脸上。“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幸好你碰见的是我,要是你碰到……你最好保重自己。你是我们最后一张王牌,别随便来送人头。”

“呃……”但丁先是挠挠头,接着点了点这个长着妈妈脸的女恶魔的肩,让她的胸离自己远一些。“不好意思,你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懂?”

翠西绕着他上下打量,但丁感觉自己活像准备被卖身的良女,而老鸨正在为他估价。“总之,既然来了,我们得保护你。跟我走吧。详细情况到我们的根据地再跟你说。”

但丁环起双臂笑看她:“好心的女士,虽然我很感激你的想法,但我向来不吃软饭。没有合适的理由,我不打算被不是妈妈的人保护……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来着?”

翠西赏了他一记大白眼,然后似乎忍耐着天大的怨气一般久久地瞪视着他(天可怜见,但丁费了多大气力才说服自己的恶魔别去招惹她)终于,她像是终于说服自己,玉指挑起一撮秀发打着圈圈,一双美眸也跟着悄悄转动着。蓦然悠闲的态度中藏着不可言说的诡谲。“魔王要攻打人界,我们在反对他,懂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说完,翠西就不由分说地攥住但丁往前走,她挑的尽是些崎岖低调的小路,弯路,假死路,时不时还做贼一般左顾右盼,躲着特定的恶魔,杀了能秒杀的,看起来跟要越过边界的硬核难民没啥两样。

……这支军行不行啊?但丁不由得想,怎么感觉自己是被抓来顶锅的。


终于她带着但丁来到了他们的根据地。但丁惊讶地发现反抗军中的恶魔几乎都是人形,要么也是勉强维持着类人型。他们衣衫篓缕,魔力混乱,密密麻麻地围坐成一团,颇有些长征艰苦的味道(但丁注意到他们中很多魔状态不佳)。出于佣兵时期的职业病,但丁还注意到他们撤退的口子有好几个,也有人负责警戒,武器和粮仓尤为严密(他能闻到),以一支队伍来说基本合格,但也许是外表和实力不够看的缘故,显得志气有余,威武不足。但丁反正没找到通常一支军标配的带有强胜势头的“C位人氏”。较为活跃者也让但丁的恶魔嗤之以鼻:就这?魔王是怎么让他们活到现在的……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吧……

正值饭点,篝火里熬着汤,然而没有人去在意已经沸腾冒泡的骨头汤(让人怀疑是否摆设,恶魔吃熟食?或者是什么反对魔王特意营造的仪式感?)。他们群情激昂地讨论着战术,分析战局,僵持不下时,即有人为了缓和气氛开始抒发对未来的畅想,画饼等云云。及时把同胞们自己先干起来的火焰打压下去。

但丁看着看着,不由得微笑起来。不过他很快把笑容放下了:这一幕过于超现实了,这可是在魔界啊,哪来的人类的光辉?他有点怀疑自己又被魇住了。于是他谨慎地环目四顾,试图多找些琐碎的细节来证实现实。这一下可不得了。

他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人孤零零地坐在这片营地的边缘处,躲在篝火也照不到的阴影处;白色的衣服融入背景中魔界纵横四野随处可见的白色草地,不仔细看就像一尾缩在草地间的浅色花朵,将自身的存在感成功洗到零度以下。如果他正在执行潜伏型守卫等工作,无疑是杰作本尊,但他不像其它兢兢业业的守卫者——他在喝汤。即使他的坐姿端庄得像礼堂里的神像…所以只是单纯的不合群?

但丁讨厌任何他捉摸不定的存在,便充分发挥他的魔人视力,理直气壮地继续他的偷窥大业,于是更多细节被剖析出来——几乎是一幅有着中西结合后现代风格的油画:他肩宽体窄,一袭无比合契的水蓝色燕尾服配鹅黄的蝴蝶结,尽显青春俏丽,恰似少女的梦中情人。对于男人来说有些纤秀的体型佐以傲人的身高,显得他的手脚脖子都显得格外纤长,端坐的姿态更无意展现黄金比例的骨骼——这是一具光凭身体曲线就能让人体味到什么叫优雅和性感融洽相生的身体。更有趣的是,他用一个绘有繁复的紫藤花纹样的白狐狸假面,遮挡住了他那巴掌大的脸的一大半,欲盖弥彰的露出度反而更叫人心痒难捱:一双透明到几乎不见蓝的霾色眼睛,鼻子下巴弧度该翘翘,该柔柔,敢称绝世容颜。特别是那张唇,正小心吸吮着汤汁的唇,它丰美秀丽,紧抿的线条却凉薄得让人平生出几分心碎的割裂感的唇……

不是,我在干嘛啊!但丁赶紧捂住眼睛,却挥之不去入目所见的种种细节。它们像是烧红了的烙铁敲进灵魂,硬挖出来会带来血肉撕裂般的疼痛——这男人是梦魇的恶意,绝对是!

等但丁回过神,他已经坐在狐狸假面身边了。太快了,但丁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走过来,对方又是如何与他对上视线然后被他“钓”过来的。总之他们在半途相遇,坐在一起的篝火都不是各人刚刚面前的那一簇。

半晌无言,但丁在组织语言前一直都能听到身边那位满身飘荡着“快跟我说两句”的气场,拜托别特么搞得跟告白似的好吗,害得他都紧张起来了。


他不是维吉尔。他不是维吉尔。他不是维吉尔!即使他也有一头冲冠的银发,不错的衣品,和神似的小半张脸,也不能乱入!没人能像他。但丁做好了心理建设,决定不去在意那神似之处,毕竟翠西说了要反对魔王,然后就没什么特别说明了(印象中他们的关系不差),可见魔王没有变就是了。他深呼吸一口。“怎么称呼?”

对方点头致意。“维其略(Virgiliu)。”

警报解除。“我是Dante。能不能跟我说说情况?话说那个金色头发的女的……到底叫啥?我找不到她了。”

“她是翠西,是我们的领头人。很荣幸见到你。我猜,翠西也说了要保护你?”

“她经常这样说吗?”但丁好笑道。

“实际上,”维其略凑近了点,低哑的声线宛如钢琴键键按在但丁心上,害人差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她是要我们保护她。而且维其略不是我的真名,她让我不要跟人说……”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但丁粗暴地打断了他,不自觉攥起了拳头。

被打断了思路似乎让维其略短路了一会,半晌才重新组织语言:“我想从你这里知道一点事。我觉得你会告诉我……你会吗?——如果你讨厌我的话,就不会走过来。”

“是什么呢?乐意为你效劳,不过我不怎么记事,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哦。”但丁眨了眨眼,自觉换上撩妹调调。他突然觉得这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可爱啊,他八百年没遇到这么单纯的家伙了。

“谢谢你。那么——你愿意做魔王吗?”

“????”但丁震惊,“等等,这是哪来的另类入职测验吗?如果我说‘愿意’,你们是不是要开除我?”

“不,翠西想让我取代魔王,我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不想魔王去攻打人界,所以必须要这么做。”维其略淡淡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来做。”

“为什么啊?我们认识连五分钟都不到?你该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吧哈哈。”

“……”

等等,老兄,等等,这求婚一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我先声明,我不搞对象,我是丁克!”但丁吓得缩成了一团,维其略停住了自己拥抱般的姿势。他顿在那,歪着头,似乎如梦初醒,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三连。但丁就这么看着他沉思了一会,然后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困惑又责备、甚至有些委屈地回望但丁:从他的表情看,他不但没反省出什么,反而觉得自己的诉求都是理所当然,反倒是但丁抗拒的态度不合情理。

“你怕我?”维其略察言观色地总结道。他听起来令人心碎,好像全世界背叛了他。那双过分纯洁的眼睛甚至都盛有水和玻璃碎片了;他银色的眼睫一颤一颤地,戳在但丁心尖,把但丁心里的小鹿搞醒了;旱死的心一点即燃,跳得但丁头昏眼花;迷乱中对上与某人神似的眼睛,就仿佛被某人泪眼婆娑地注视着——这谁受得住啊!!特别是那张看上去就特想接吻的唇一抿起来,他就觉得自己简直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让这么好看的唇看上去这么冷,这么寂寞。

“不是……我……那个……老实说,你长得跟我哥好像啊。我对我哥有点过感冒,嗯,就见到就会冠状肺炎——砰——爆发那种,所以……哈哈……”但丁急得抠下了一块头皮,为了不吓着人家又赶紧按了回去。只感觉自己像在对着老年痴呆的维吉尔……天啊那真的有点可爱!

“哦……我好像在人界有一个弟弟,我还在想是不是你。”维其略失望地说,他终于把那双万恶的眼睛移开了(但丁得承认他有些失落)。“我还以为翠西把弟弟带来了。”

“好像?”但丁的心里磕哒一声,有什么从意识层划过去了,但他什么也没能抓到。

“嗯。”维其略垂下眼帘,“你真的不是我弟弟?我看到你特别亲切,就像是……上辈子认识一样。”

“真的?我也是。那让我看看你什么样吧,这样交朋友可不厚道。”但丁舔舔唇就去够那张面具。同时心里有一把弓拉了起来。

——实在太像了。

让我死心吧。随便你什么脸,只要别让我再继续妄想……


-Tbc-

Notes:

*露西亚是鬼泣2的BOSS制造出来的量产恶魔之一,一次意外被斯巴达曾经的战友拾走作为人类抚养长大,知道真相后的她无法接受这个。她希望但丁了结自己或者作为战士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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