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子17

长梦ⅲ

这一犹豫,两个孩子就七八岁大了,雏鹰也出落成了水灵灵的女王大人。

这些年华对魔界之王而言算不上什么,哥哥依然坐在他最喜欢的沙发上,但是在他眼中这就是把黑色的沙发,不管它的颜色让曾经的自己有多满意,现在也只是和着他本人一起成为雏鹰眼中的数幅画。而他甚至无法亲自欣赏其色彩,有点可惜。

当然,这不是一边堆成山的黑色勿忘我(它们应该是蓝色)的原因。应该说不应该是。

他看向窗外,雏鹰正在教两个孩子认花,他们的花园栽满了雏鹰种下的各式各样的花。不过开得再好,它们在他眼中也是黑白的。连孩子也是。

哥哥突然想知道孩子的颜色。但自从雏鹰生产后,他便再没有跨出过这个城堡。

来自魔界的勿忘草们在他耳边嘶声催促,他们因没有得到哥哥的青睐而躁动不安,那就像弟弟的心情——那曾经会让哥哥心情愉悦。

他终是拿起了其中一朵,光芒闪过,花瓣隐去,一行行血字像烟花一般在空中绽开又消散:

你再不回家,我会将人界变成我们的家。


雏鹰是哥哥的猎艳史上,唯一一个逃脱了他弟弟毒爪的女人。

她因为画出了弟弟受到哥哥的庇护,被抹除了关于弟弟的记忆,因此自然也不可能被魅惑了——按照他和弟弟不成文的游戏规则,弟弟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他迷不住他老婆,就不会出手第二次。但弟弟每次都能得逞,除了这一次。哥哥的前百届老婆天天睡着相似的哥哥,却其实孤独终老,死前都仍惦记着一面之缘的弟弟。她们还不敢说,只是让寂寞的眼神代替她们诉说。千年老妖的哥哥当然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不在乎。他在心底嘲笑她们,嘲笑自己,一切都很荒诞又有趣——他怀疑弟弟是故意的,只要痛苦的不是他一个,他就能撑下去。他了解他。弟弟确实是感情方面的王者,他也从不被任何人所困。你看,他在这里寻欢作乐,他干什么去了呢?不是勾引他老婆,就是闭关修炼,除了他身上的两块肉(孩子)能让他勉为其难地努力一下,他谁也不在乎。

但这一次确实有所不同,哥哥把弟弟框住了,只要他念起他的名字,不管弟弟在做什么,他都只能第一时间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如果他再念一些禁锢的咒语,哥哥就能利用时停和这个伟大的法阵,把被传过来的弟弟卡在画里,睁着无辜的大眼看他怎样操雏鹰。他能把雏鹰叠得像影碟中的女主角,甚至令她染上了性瘾。现在,她望着哥哥的眼神只有取之不竭的爱欲——哥哥平日可没有这么卖力。

500年的利息,请好好查收一下呢,我亲爱的弟弟。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了吧?我不会这么轻易放他们回去的——你为了他们晾了我整整500年,如果放回去,我不认为你会乖乖按照规则流放任何一个。还没出生你就将他们摆在我之前,我怎么能容忍别人和我分享你的关注。哪怕是我的子嗣也不行。

我要看着他们结婚生子,才能安心,相信他们有了伴侣,就不会对自己的母亲过分依恋了(或者他们兄弟搞在一起也不错,毕竟从母胎里他们就是最紧密的存在,完全可以理解)。

可想而知伟大的母亲可不吃他这一套,还会觉得他疯了,甚至干脆撕破脸为了这两个小帅哥和他开战。所以作为掩饰,他决定让雏鹰背这个锅。这样弟弟就可以理解了。

如他所愿,雏鹰被他圈养着,而两个孩子离弟弟越来越远。弟弟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了他身上。

故意让他等了几年才招来,弟弟如狼似虎地骑了上来。看到他颤抖而听话地任他摆弄,乃至流下欺辱的泪水仍不断哀求他不要离开他,哥哥觉得岁月静好,未来可期。

弟弟终于被戴上哥哥名字的项圈了。


一切会就这样定型,弟弟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雏鹰的寿命跟猫之于人类没什么区别。为此大做文章那就不是他们了——就像他第一次结婚,弟弟送给他一座墓一样。他本以为会更刺激呢,比如来个大地震什么的。但弟弟显然不想给他开人血派对。他也懒得弄。恶魔血和人血味道尝起来没什么不同,硬要说人血更甜一些,但没有多少力量,而且魔王中的哥哥不喜欢甜的。

剧情如果就这么一帆风顺下去,故事就没有意思了。命运总有办法将一切搅得支离破碎,让世界始终保持着一种平衡的残缺美。终有一天,命运亮出了它小小的爪子,而哥哥对此无知无觉。

“你从来没有评价过我画里的色彩,明明你为我变的衣服都那么漂亮。”雏鹰低垂着眼角,盈盈的水光在其中闪动。“是难看到你实在无力评价么?”

“不是的。”因为它们在这座城堡里是黑白的,而因为一些原因,现在他无法带她户外写生。而且为了避免回到城堡里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以前他们周游世界时,就算他看得到也避免了相关评价。

没想到还是被在意了。夸其它的地方不够么?

不过确实他现在几乎没办法挑出雏鹰画的毛病了,要有什么可以做文章,那就是色彩方面的表达形式了。雏鹰更加努力,每天锲而不舍地问着。他实在没办法向她解释他是这座城堡里唯一的色盲,他为她挑的符合她肤质的衣服可是排满了一房间(黑色居多),没有证人的前提下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蹩脚的善意的谎言。

于是他找到弟弟。“把诅咒解开。”

“为什么?”他的弟弟歪头。

“我亲自来会伤到你。”

“为什么要解开?”

“雏鹰问我的问题我答不上来,我需要颜色。我要拿回我传奇批评家的荣誉。”

“我不同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要解你就自己解。”

“那会伤到你。”

“我不在乎。”

“我在乎。”

“你不在乎!”突如其来的气焰燃遍哥哥的全身,但那连一秒都没有就冷却了,仿佛只是幻觉。弟弟企图回到画里。“你不在乎。”他冷漠地复述。

哥哥脸上慢慢浮现几分惊喜,但随即变得从容和玩味。

“我没允许你回去。我还没玩够呢。”

他捉住了弟弟美丽的大马尾,他觉得弟弟就是希望如此才故作姿态。

弟弟深呼吸了一口,再回头时脸上堆满了那种令人不快的微笑。“老实说,你技术太烂了,一点劲都没有。每次回去我还要找魅魔帮忙,这样很麻烦,哥哥。”

第二天哥哥就搬走了。新的房子很美,充满色彩。哥哥从雏鹰那里重新取回了艺术家的尊严。他再也没有联系弟弟。至少在雏鹰老死之前,他暂时不想看到他了。

他开始爱上雏鹰眼中的光,那像是弟弟刚刚爱上他的时候。那会的弟弟事事依赖他,天天缠着他打架,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一分钟都不行。像是没有他他就会死。

但不可能的,哪有什么恶魔离开了另一个恶魔会死?这连冷笑话都不配。哥哥不屑地嗤笑。

“斯巴达,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欣赏一朵花,而不是我这个人。”雏鹰会垂下她可爱的眼睛说,“我难道是花仙子吗?”

“是的,你是我的女神。”

一副挂在墙上的油画涂层裂开了,泄出另一幅画的色彩——弟弟的眼睛淌下血泪。


但丁满面泪痕,魔化的光芒猛烈地明灭。突然,光断了,他的身体重重地弹了一下,五脏翻涌,瞳孔怒张,好半晌他才稳住身形。跟着,他小心翼翼地,不可置信地将目光回转维吉尔。茫然、惊讶、惊喜……愤怒般的情感一一冲撞他,让他一时间柔肠百回、热泪盈眶。平生第一回觉得魔界的空气是如此沁人心脾。但丁揉揉脸,直勾勾地瞪视着眼前的哥哥。像是把自己的目光当成了叛逆,这样就能钉住他,留住眼前的真实

他才是真的,是吧?

刚刚那是什么……太过真实了。就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好几次他差点要吐出来。当那个世界的哥哥按着翠西……不,雏鹰的时候。窒息的痛苦几乎将他碾碎。背叛的感觉至今还在他胃底翻腾——他现在真想杀个什么人。为什么这么痛苦?

“这三个人谁啊?他们怎么长着我们的脸,还有翠西?总不会是我们的前世吧。哈,哈!”但丁故意用维吉尔绝对不会放过他的音量大声嚷嚷起来,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武器。见对方无动于衷,又思量所谓的真相,他才耐着性子,不情不愿地回顾了一遍“梦”的内容。迟迟消化的讯息撑开了他的瞳眸。“等等,雏鹰是伊娃?妈年轻时这么辣?!不对啊虽然我不记事但斯巴达绝对不长这样,他那头鬃毛乱得像狗啃一样,记得吗,妈妈每次画他都会杜撰他的发型(她还把我俩画成了女孩,哈)。所以这哪来的帅哥?是你疯了还是我?”

维吉尔自醒来就一直是那副面孔了。他像是把自己当成了会说话的死人,一言一行都不带任何色彩。他的眼神也如同什么精密器械,映不出任何事物的生机。他的哥哥生来认真又漂亮,不能忍受任何徒劳无功的事情,一生有无数的“无意义”盘桓萦绕着他,令他挣扎得残忍动人。终于他不说了,却着实让人感觉他终于了解了,放弃了。这才是最恐怖的——虚无和空白接下来就是死亡。

你眼前的是一片荒漠,他终会吞噬你——但丁想起了某个维吉尔给他的告诫。而那个维吉尔也化成了一片雪花,融进眼前的人偶里了。

不管他要成为谁,他都是我的哥哥。但丁对自己说。这个想法让他感到稍许安慰。

“这是我掌握了时间法则,从被蒙杜娜吞噬的斯巴达和伊娃的灵魂记印里提出来的,也许有部分本人对于各人印象的夸大和扭曲,但经历绝大部分真实。你也能感觉到。我追查其中出现的事物,在现实中找到了证据。”维吉尔的语句波澜不惊,像是在播放早已录制好的台本。“那才是他真正的脸,他从未以真面目面对伊娃。”

“所以那个辣妹真的是伊娃!”但丁的惊呼掀飞了不远处的一大片魔界雪草,一股不祥的预感随即翻涌而上,几乎跳脱胸口。“那,那斯巴达的弟弟?如果他们关系这么,我怎么从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叔叔?”

“那是斯巴达和蒙杜斯。”

“蒙什么?”

“蒙杜斯。”

“我知道——所以蒙什么?!”但丁暴跳如雷,“告诉我,我聋了是不是?你根本不是维吉尔,只是我的一个噩梦,是不是?”

维吉尔的目光空无一物。

后知后觉的疼痛渐渐俘获了但丁的心脏,令他视野混沌,内里翻搅。

短暂窒息的沉默后,维吉尔计算着但丁应该消化完了,于是他继续了:“斯巴达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他不闻不问,直到蒙杜斯找到伊娃。”

“我找到了平行世界,那里的斯巴达身边就有和你相似的蒙杜斯,毕竟是平行世界,我没有太认真。我还在想有没有其他世界能给我答案。谁料那位竟主动找到我,认出了我。他告诉我他无法在弟弟和伊娃间做出选择。说什么他走以后蒙杜斯犯不着和一个宠物为难,他暂时离开会比较好。后来,他发现那个世界的蒙杜斯落单,并且有着和自己弟弟同等的高傲和伊娃的温柔,他感到圆满,索性住下了。”

维吉尔一脸玩味——那神情让但丁的恶魔疯狂了——那和刚刚梦中的哥哥(斯巴达)完美重合了。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么像?而且我是谁?我是弟弟?——如果弟弟是蒙杜斯,那我是谁?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当然,我临走的时候将那个世界毁灭了。没想到斯巴达这么不堪一击。说句实话,如果他仍记得他身为魔王和一位父亲的尊严,将自己的恶行和理念贯彻始终,以他的立场,我说不定还会理解、尊敬他,留他那个无关的蒙杜斯一命。只是当他得知伊娃的死讯,一副泪眼汪汪的无辜相……”说到这里,维吉尔无法忍受地深吸了一口气,复睁眼,嘴角绽开小小罂粟。“咎由自取。”

但丁想过根除维吉尔对父亲的执念,但他决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他从未感到自己这么无力,语言是这么贫乏的一个东西。

就连维吉尔正像一座移动的冰山那样渐渐接近他,他也无心应对了。

那只手附上但丁的,冻得烫了他一下。

“但丁,我们的母亲只有伊娃。”

“当然了。”但丁哽咽道。他已经停止了思考,陷入了姗姗来迟的空白的馈赠——他现在开始渐渐理解维吉尔的感受,甚至感激维吉尔的虚无了——如果不是万物虚无的理论,他简直想象不到什么东西能给他眼里不容一粒沙的哥哥一点安息。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让他还能活到现在。

“你也知道……我不会允许蒙杜斯的孽种活着。不管是以任何形式。”

但丁想起了十年前他们在一起那一个月,维吉尔是如何对他无微不至,手忙脚乱地安抚在他腹中闹腾的孩子的样子。

魔界种种,如果维吉尔不是维吉尔,他将会如何地爱着但丁。(可惜他是维吉尔,幸好他是维吉尔)

可是这样的他,仍然杀了他们的孩子——刚刚毫无保留的一刀正中生殖腔,但丁能感觉到那处的生命断绝了。又一次。维吉尔,妈妈的好儿子,他的好哥哥(他甚至不能责怪他不是个好丈夫)就是要断了他们的念想,腹中的空洞印证了维吉尔的决心。

终于知道他哥哥在想什么了,但他宁可不知道。这太难以承受了……而且他完全知道,就算他说他们只是他们自己,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维吉尔也是不会听的——他的爱欲如果能够战胜自尊,他就不会将自己折磨到分裂,当初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不会死了。他吸了但丁那么多血和力量,也承担了他和维吉尔的呵护和希望,怎么不能是他们的孩子呢?

蒙杜斯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把他的哥哥,他的爸爸、妈妈全部夺走

为什么命运就不能有一次眷顾他们,放过他的哥哥?

内里的黑暗随着迸裂的悲伤逐渐将他吞没,但丁什么也不想了,他只想随着恶魔起舞,和这愚蠢的一切做一个了结。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维吉尔不会原谅他们的存在,【斯巴达和蒙杜斯的孽种】而他不允许维吉尔这么愚蠢地死去。他们又只能回去那个雨夜了。

再见了吾爱。

疯狂却在瞥见维吉尔的脸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

不会吧。

不可能。

他又做梦了吗?

这是上天见他太绝望了,又恩赐给他的一场美梦吗?

“吉尔,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死……为什么你在流泪?”

维吉尔的爱欲隔着他冻僵般的躯体,悲恸地望着他,其中的骄傲和空洞同样牢不可破。他的挣扎如此的鲜明,斗大的泪珠簌簌而下。但丁马上就要疯了——这彻底超过了他的线。

(不要这样,我错了,吉尔,我的维吉,我错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了,别这样,我宁可你杀了我。怎么会?你怎么能?别搞笑了。维吉尔?眼泪一点都不适合你。)

“但丁,你自杀吧。”

维吉尔将阎魔刀调转向自己。那双流血般的泣目逼视着他。“答应我,自杀吧。”

“不要!”但丁惊惶无措地伸出手,却只能僵在半空。“——我是说,可以,不要你先。对我好一点。”

维吉尔点点头,拭去泪水,冲但丁展开了一个微笑。

但丁无法形容那个微笑,但他觉得一切都值了。这一瞬间他理解了真爱这个词的涵义,那暖暖地洗涤着他的灵魂。真好,哥哥,真好。

这辈子,值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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